星期三, 九月 19, 2012


連續兩個星期,回到了將近十年未回去的外婆家,一時有很多感觸。

那天傍晚,我獨自穿過大阿姨家廚房踏進外婆家二樓,塵封的記憶被打開,情緒也跟著翻湧起來...

外婆家的二樓,有著那我再熟悉不過的佈景 - 四張骨董般的大理石椅並排著,對面櫃子上放著一台老舊的電視機,那是我們這群孩子們的專屬品,電視機旁的小架子上依然擺著幾串佛珠以及那副外婆看經書用的老花眼鏡,我忽然有點鼻酸,因病久臥在床的外婆不知道有多少年沒用過那副眼鏡....


我才驚覺,原來,從小看著我們這群小搗蛋鬼長大的外婆,真的痛苦了好多年。


記憶所及,外婆總是有忙不完的家事,小時候每每看著外婆拿著拖把從一樓拖到四樓,只覺得為什麼地板明明已經很乾淨了,外婆卻堅持天天要拖? 有時候看電視看得入神被經過的外婆擋住了視線,不知好歹的我們居然會口不擇言地說:「 唉唷! 阿嬤! 哩紮丟挖阿啦! 」每次外婆都默默地低下薄弱的身軀來拖地,只為了順我們這群孩子的意。不做家事的時候,外婆的口中總是喃喃地訟著經文看著我們一群嬉鬧的小孩,外婆看我們的眼神也總有著一股寧靜,我猜想,那是因為外婆想試著從我們活潑好動的身影中勾勒出我們父母小時後的模樣。


小時候,媽媽管我管得嚴,偏偏自己調皮、愛玩又不愛唸書,老是惹得媽媽不高興,加上媽媽還年輕,下班後難免將工作中的情緒及壓力帶回家裡,於是不聽話的我常常被打被罵是可以想見的。有一回是什麼緣故使老媽發火我早忘了,只記得媽媽打我打得兇,我哭得也兇被剛好從對面舅舅家過來的外婆看見,外婆居然進門想搶下媽媽手中的皮帶保護我這個外孫,還直對自己的女兒說:「每賽阿捏帕哇孫仔 !」印象深刻媽媽當下氣到說不出話來,只狠狠地盯著我看了許久 ,外婆直到媽媽火氣暫小才叫我趕快回房間去,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早記不得,只知道那晚之後媽媽對我冷漠了好多天,但外婆那晚激動的表情我至今仍清晰記得。之後每回到外婆家長住,外婆總會提醒依然調皮的我要聽媽媽的話,別惹媽媽生氣,因為她告訴我,媽媽很辛苦。


夜裡的醫院格外的安靜,加護病房裡只剩下外婆的心電儀越來越急促地響著,但病房裡的氛圍並沒有一絲慌亂。

「嘟嘟嘟嘟,嘟────」終於,心電儀的聲音轉為一長聲。

....外婆走了....」 舅舅平靜地說道,「整理一下行李吧,我們明天回圤子。」我將眼睛闔上,試著從腦海中搜尋外婆健在時的模樣,可是卻遍尋不著....


回嘉義的路上,媽媽跟後座的舅媽淡淡地談著外婆最後在醫院的狀況,我握著方向盤直視前方,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她們說外婆走得很平靜,我的內心卻波瀾陣陣。


車子下了交流道,從水上我一路往圤子市區駛進,小時候有點熟悉的商店市場跟街道,慢慢地從眼前跑過,終於,在那個總是出現在夢境裡令人懷念的轉角,我看見了外婆家,可是這次迎接我的不是總倚在門口面帶笑容的外婆,而是被供放在木桌上兩盞蓮花蠟燭燈前的那張外婆的相片。外婆沒有笑,只靜靜地看著前方,就好像以前她默默撥弄著手上的佛珠望著我們那般。我忽然好想叫聲:「阿嬤 !」可是不知怎地卻哽在喉頭。


傍晚五點,外婆即將入殮,蓋棺前,司儀請所有人進去見外婆最後一面,外婆看起來好慈祥。我看見才剛滿12歲涉世未深的小表弟在旁搖頭晃腦,想起了這小子一兩歲時外婆尚未重病,我依然記得有回從外頭騎車回家,進門便看見外婆帶著這小內孫在中庭玩耍,外婆望著小表弟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跟著腦海中的畫面忽然急轉直下,浮現的已是外公在中庭推著外婆的輪椅帶著外婆在外散步,那時的外婆已經必須透過洗腎維持生命.......。看著躺在棺木中慈祥的外婆,我希望她知道她終於離開了那些病痛與煩惱,我們這群調皮的孫子們也都已經長大並且漸漸懂事了,我更希望她明白,如果真有輪迴,我願意當外婆世世代代的孫子,因為我不知道來生是否還有這樣的福分能夠擁有像她這樣的外婆。


今早最後的告別式,原以為睡不飽的我會毫無感覺地走完所有流程,但在告別式的最後,當樂隊起奏,司儀念出最後的段落時,我跟一旁的大表弟終於還是流下眼淚。連續兩周的儀式,在懷念的外婆家,彷彿還可以感覺到外婆正在屋裡來來去去,甚至在靈車出發前往火葬場那段路上,我依然覺得外婆跟在大家身邊,直到外婆的骨灰罈被放進祠堂中,我才願意相信,外婆,真的走了。


大家在外婆家陪外婆用完最後的午餐後,門口吹來了陣陣徐風,我從外婆家門口往對門的天空望去,秋天午後兩點的陽光斜灑在遠處的樓房上,背景是一片湛藍搭配棉花狀的幾片雲朵,我跟大表弟站在一起,分享了這個象徵我倆小時候共同回憶的起點。









搖阿搖 搖阿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買條魚燒燒,頭不熟尾巴焦,
盛到碗里畢剝跳。
白米飯魚湯燒,吃完寶寶繼續搖。
搖阿搖 搖阿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
又有團子又有糕,吃飽好去上學校。









再見了,阿嬤....

在往西方極樂世界的路上,祝您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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